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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1日星期六

忏悔录 4-6卷

 忏悔录


卷四


    我从十九岁到二十八岁,九年之久,沉溺于种种恶业之中,自惑惑人,自欺欺人,公开

是教授所谓“自由学术”,暗中则使用虚伪的宗教幌子,前者是出于骄傲,后者则由于迷

信,而二者都是虚妄。我一面追求群众的渺茫名誉,甚至剧场中的喝采,诗歌竞赛中柴草般

的花冠、无聊的戏剧和猖狂的情欲,而另一面却企图澡雪这些污秽:我供应那些所谓“优秀

分子”和“圣人们”①饮食,想从他们的肚子里泡制出天使和神道来解救我们。我和那些受

我欺骗或同我一起受人欺骗的朋友们从事于这种荒谬绝伦的勾当。

    我的天父,那些尚未蒙受你的屈辱抑制而得救的骄傲者,任凭他们讪笑吧;我愿向你忏

悔我的耻辱,为了你的光荣。我求你,请容许我用现在的记忆回想我过去错误的曲折过程,

向你献上“欢乐之祭”。如果没有你,我为我自己只是一个走向毁灭的向导!即使在我生活

良好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饮你的乳、吃你的不朽的食物的人!一个人,不论哪一个人,只

要是人,能是什么?任凭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嘲笑吧!我们,孱弱、贫困的我们,愿意向你忏

悔。    

  ①按指摩尼教徒。


    在这些年代中,我教授着雄辩术,我身为私欲的败将,却在出卖教人取胜的争讼法术。

主啊!你是知道我希望教些好学生、当时所称的好学生;我一片好意地教他们骗人之道,不

是要他们陷害无辜,但要他们有时去救坏蛋。天父啊,你远远望见我在斜坡上摇摇欲坠,我

在浓雾中射出一些善意的闪光,你看见我在教导那些爱好浮华、追求谎言的人时,虽则我和

他们是一丘之貉,但还能表现出一些良知。

    在这些年代中,我和一个女子同居着,我们两人不是经过当时所谓合法的婚姻而结合

的,而是由于苦闷的热情,我忘却了理智而结识的。但我仅有她一人,我对她是始终如一,

并无其他外遇。在她身上,我亲自体验到为子嗣而黾勉同心的婚姻与肉欲冲动的结合有很大

的差别,后者违反了双方的意愿而生育子女,但对所生的也不得不加以爱护。

    我还记得一次参加诗剧比赛,一个巫师问我如赢得胜利,结他多少钱作为酬报,我是非

常憎恨这种龌龊的邪术,我回答说,即使能赢得一只不朽的金冠,我也不愿为我的胜利而杀

一只苍蝇,因为这巫师将杀牲祭祀魔鬼,认为如此则可以为我获致魔鬼的助力。但是,我心

灵的天父,我的所以拒绝,并非出于你所喜爱的真纯,因我当时只能想像物质的光华,还不

知道爱你。一个灵魂向往这种虚幻,不是“离弃你而犯奸淫”①吗?不是在信任谎言,“饲

喂狂风”②吗?因我虽不愿为我而举行淫祀,但我的迷信却天天在享祭魔鬼魔鬼以我们的错

误为乐趣,为嘲笑的目标,我们在饲喂魔鬼不就是在“饲喂狂风”吗?    

  ①见《诗篇》72首27节。

    ②见《旧约·何西阿书》12章1节。


    为此,我是继续向当时名为算术家的星士请教,因为他们的推演星命似乎并不举行什么

祭祀,也不作什么通神的祝告。但是基督教真正的、合乎原则的虔诚必然加以排斥。

    本来最好是向你、主忏悔说:“求你可怜我,治疗我的灵魂,因为我获罪于你”;①不

应依恃你的慈爱而放肆,恰应牢记着你的话:“你已痊愈了,不要再犯罪,才能避免遭遇更

不幸的事。”②    

  ①见《诗篇》40首5节。

    ②见《约翰福音》5章14节。

    这些星士们都竭力抹杀你的告诫,对我说:“你的犯罪是出于天命,是不可避免的”;

“是金星、或土星、火星所主的。”这不过为卸脱一团血肉、一个臭皮囊的人的罪责,而归

罪于天地日月星辰的创造者与管理者。这创造者与管理者不是你是谁呢?你是甘饴和正义的

根源,你“将按照每人的行为施行赏罚”,“你绝不轻视忧伤痛恨的心”。③    

  ③见《马太福音》16章27节;《诗篇》50首19节。

    当时有一位具有卓见之士,④并且也精于医道,在医学上负有盛名,他曾以总督的名

义,不是以医生的名义,把竞赛优胜的花冠戴在我患病的头上。这病症却是你诊疗的,因为

“你拒绝骄傲者,而赐恩于谦卑的人”。⑤    

  ④按即卷七、第六章所说的文提齐亚努斯,是当时的名医。况且,通过这位丈人,

你何曾停止过对我的照顾,对我灵魂的治疗?

    ⑤见《新约·彼得前书》5章5节。

    我和他比较亲厚之后,经常尽心听他说论。他的谈论不重形式,但思想敏锐,既有风

趣,又有内容。他从我的谈话中知道我在研究星命的书籍,便以父执的态度谆谆告诫我,教

我抛开这些书本,不要以精神耗于这种无益之事,应该用于有用的事物;他说他也研究过星

命之学,而且年轻时,曾想以此为终生的职业。他既然能读希波革拉第①的著作,当然也能

理解这些书。他的所以捐弃此道而从事医道,是由于已经觑破星命术数的虚妄,像他这样严

肃的人,不愿作骗人的生涯。他又对我说:“你自可以教授雄辩术在社会上占一位置;你研

究这种荒诞不经之说,并非为了生计,而且出于自由的爱好。你应该相信我的话,因为我对

这一门曾经刻苦钻研,已可以此为业。”我问他为什么许多预言真的会应验。他照他的能力

答复我,认为这是散布在自然界的偶然的力量。他说臂如翻阅某一诗人的诗集,一首诗的内

容写的完全是另一件事,但可能有一句诗和某人的情境吻合,那末一人的灵魂凭着天赋的某

种直觉,虽则莫名其妙,但偶然地、不经意地说了一些话,和询问者事实竟相符合,这也不

足为奇。    

  ①纪元前第五世纪的希腊名医。

    这是你从他口中,或通过他给我的忠告,并且在我的记忆中划定了我此后研究学术的方

向。但在当时,这位长者,甚至和我最知己的内布利提乌斯——一位非常善良、非常纯洁的

青年,最反对占卜的——都不能说服我使我放弃此种术数。对于我影响最深的,是这些书的

作者的权威,我还没有找到我所要求的一种可靠的证据,能确无可疑地证明这些星命家的话

所以应验是出于偶然,而不是出于推演星辰。



    在这些年代中,我在本城开始我的教书生涯时,结识了一个非常知己的朋友,他和我一

起研究学问,又同在旺盛的青年时代。他本是和我一起长大、一起就学、一起游戏的。但幼

时我们两人还没有深切的爱情,虽则后来也不能谓是真正的友谊,因为只有你把那些具有

“因我们所领受的圣神而倾注于我们心中的爱”①而依附你的人联结在一起的友谊才是真正

的友谊。但那时我和他的交谊真是无比甜蜜,同时,因嗜好相同,更增加了我们的投契。我

又使他放弃了他青年时代尚未真诚彻底认识的真正信仰,把他拖到了我母亲为我痛哭的荒诞

危险的迷信之中。他的思想已经和我一起走上了歧途,而我的心也已经不能没有他。你是复

仇的天父,同时也是慈爱的泉源,你紧紧追赶着逃避你的人,你用奇妙的方式使我们转向

你;这温柔的友谊为我说来是超过我一生任何幸福,可是还不到一年,你便使他脱离了人

世。    

  ①见《新约·罗马书》5章5节。

    任何人,即使仅仅根据个人内心的经验,也不能缕述你的慈爱。我的天父,这时你做什

么?你的判断真是多么深邃他患着高热,好久不省人事,躺在死亡的汗液中;病势看来已经

绝望,便有人结这个失去知觉的病人行了“洗礼”,我也并不措意,认为他的灵魂一定保持

着所得于我的思想,而不是得于别人在他失去知觉的肉体上的行动。岂知远远出于我意料之

外,病势转好,没有危险了当我能和他讲话时——只要他能说话,我即能和他谈话,因为我

日夜不离,我们两人真是相依为命——我想把他在昏迷中领受“洗礼”一事向他打趣,以为

他也将自哂这回事的。岂知他已经知道自己受了洗礼。这时他惊怖地望着我,如对仇人一

般,用突然的、异乎寻常的坚决态度警告我,如果我愿意和他交朋友,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我愕然失色,竭力压制我的情绪,让他保养精力,以为等他恢复健康之后,我对他又能为所

欲为了。但是他从我疯狂的计划中被抢走,保存在你的身边,作为我日后的安慰。几天后,

我又在他身边时,寒热重新发作,便溘然长浙了。

    这时我的心被极大的痛苦所笼罩,成为一片黑暗!我眼中只看见死亡!本乡为我是一种

刑罚,家庭是一片难言的凄凉。过去我和他共有的一切,这时都变成一种可怕的痛苦。我的

眼睛到处找他,但到处找不到他。我憎恨一切,因为一切没有他;再也不能像他生前小别回

来时,一切在对我说,“瞧,他回来了!”我为我自身成为一个不解之谜:我问我的灵魂,

你为何如此悲伤,为何如此扰乱我?我的灵魂不知道怎样答复我。假如我对我的灵魂说:

“把希望寄托于天父”,它不肯听我的话,这很对,因为我所丧失的好友比起我教它寄予希

望的幻象是一个更真实、更好的人。为我,只有眼泪是甜蜜的,眼泪替代了我心花怒放时的

朋友。



    主啊,这一切已经过去,时间已经减轻了我的伤痛。我能不能把心灵的耳朵靠近你的

嘴,听听你给我解释为何眼泪为不幸的人是甜蜜的。你虽则无所不在,但是否把我们的苦难

远远抛在一边?是否你悠悠自得,任凭我们受人生的簸弄?可是我们除了在你耳际哀号外,

没有丝毫希望。烦恼、呻吟、痛哭、叹息、怨恨能否在此生摘到甜蜜的果实?是否因为我们

希望你俯听垂怜,才感到甜蜜?对于祷告,的确如此,因为祷告时,抱着上达天听的愿望。

但因死别而伤心,而悲不自胜,是否也同样有此愿望?我并不希望他死而复生,我的眼泪也

并非要求他再来人世,我是仅仅因伤心而痛哭,因为我遭受不幸,丧失了我的快乐。眼泪本

是苦的。是否由于厌恶我过去所享受的事物,才感觉到眼泪的甜味?



    我为何要说这些话?现在不是提问题的时候,而是向你忏悔的时候。那时我真不幸。任

何人,凡爱好死亡的事物的,都是不幸的:一旦丧失,便会心痛欲裂。其实在丧失之前,痛

苦早已存在,不过尚未感觉到而已。那时我的心境是如此。我满腹辛酸而痛哭,我停息在痛

苦之中。我虽则如此痛苦,但我爱我这不幸的生命,过于爱我的朋友。因为我虽则希望改变

我的生命,但我不愿丧失我的生命,宁愿丧失朋友;我不知道我那时是否肯为了他而取法传

说中的奥莱斯得斯和彼拉得斯,如果不是虚构的话,他们两人愿意同生同死,不能同生,则

不如同死。但当时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与此完全相反的情绪:一面我极度厌倦生活,一面却

害怕死。我相信我当时越爱他,便越憎恨、越害怕死亡,死亡抢走了我的朋友,死亡犹如一

个最残酷的敌人,既然吞噬了他,也能突然吞下全人类。我记得我当时的思想如此。

    这是我的心,我的天父啊,我的内心是如此;请看我的记忆。你是我的希望,你清除了

我情感的污秽,使我的眼睛转向你,你解除了绊住我双足的罗网。那时,我奇怪别人为什么

活着,既然我所爱的、好像不会死亡的好友已经死去;我更奇怪的是他既然死去,而我,另

一个他,却还活着。某一诗人论到自己的朋友时,说得很对,称朋友如“自己灵魂的一半”

①。我觉得我的灵魂和他的灵魂不过是一个灵魂在两个躯体之中,因此,生命为我成为可怖

的,因为我不愿一半活着,也可能我因此害怕死,害怕我所热爱的他整个死去。    

  ①罗马诗人荷拉提乌斯(公元前65—8)的诗句,见所著《诗歌集》卷一,第3首

第8句。


    唉,真是一种不懂以人道教人的疯狂!一个满腹委屈忍受人生的傻瓜!我当时确是如

此。因此,我愤愤不平,我叹息痛哭,我心烦虑乱,不得安宁,我一筹莫展。我背负着一个

破裂的、血淋淋的、不肯被我背负的灵魂,我也不知道把它安置在哪里。无论在优美的树林

中,在娱乐歌舞中,在清香四溢的田野中,在丰盛的筵宴中,在书籍诗文中,都得不到宁

静。一切,连光明也成为可憎的;一切,除了呻吟和痛哭外,只要不是他,便使我难堪,讨

厌;只有寄顿在呻吟和痛哭之中;但只要我的灵魂一离开呻吟和痛哭,那末痛苦的担子更觉

重重压在我身上。

    主啊,我知道只有你能减轻我的负担,能治疗我,但我既不愿,也不可能;我意想中的

你并非什么稳定实在的东西,因为这不是你,而是空洞的幻影,我的错误即是我的天父。我

想把我的灵魂安置在那里,让它休息,它便堕入虚测之中,重又压在我身上;我自身依旧是

一个不幸的场所,既不能停留,又不能脱离,因为我的心怎能避开我的心,我怎能避开我自

身?那里我能不追随我自身?

    但我逃出了我的故乡。因为在过去不经常看见我朋友的地方,我的眼睛又会像在本乡一

样找寻他。我离开了塔加斯特城,来到了迦太基。①    

  ①按这是公元376年的事。奥氏在所著《驳学园派》一书中,对此次出游补充了一

些细节。


    时间并不闲着,并非无所事事的悠然而逝:通过我们的感觉,时间在我们心中进行看令

人惊奇的工作。时间一天又一天的来来去去,在它来时去时,把新的希望、新的回忆注入我

心中,逐渐恢复我旧时的寻欢作乐,迫使痛苦撤退;但替代的虽不是新的痛苦,却是造成新

痛苦的因素。何以这痛苦能轻易地深入我内心呢?原因是由于我爱上一个要死亡的人,好像

他不会死亡一样,这是把我的灵魂洒在沙滩上。

    这时最能恢复我的生气的,是其他朋友们给我的安慰,我和他们一起都爱着我当时所奉

为真神的一连串神话和荒渺之言,我们这颗痒痒的心,用这些邪僻的东西来搔爬着,让它们

腐蚀我们的心灵。一个朋友能死去,神话却不会死。此外,在那些朋友身上还有更能吸引我

的东西:大家谈论,嬉笑,彼此善意的亲昵,共同阅读有趣的书籍,彼此玩笑,彼此体贴,

有时意见不合,却不会生出仇恨,正似人们对待自身一样;而且偶然的意见不同,反能增加

经常意见一致的韵味;我们个个是老师,也个个是学生;有人缺席,便一心挂念着,而欢迎

他的回来:所有以上种种,以及其他类似的情形都出于心心相印,而流露于谈吐顾盼之间,

流露于千万种亲厚挚热的情款;这一切正似熔炉的燃料,把许多人的心灵融而为一。



    朋友之间彼此相爱便是如此,甚至可以到达这样的程度:如果对朋友不以爱还爱,会觉

得良心的谴责;对朋友只要求善意的表示。因此,一个朋友死去,便会伤心,蒙上痛苦的阴

影,甜蜜变成辛酸,心灵完全沉浸在泪水中,死者的丧失生命,恍如生者的死亡。

    谁爱你,在你之中爱朋女,为你而爱仇人,这样的人真是幸福!一人能在你身上泛爱众

人,既然不会丧失你,也不会丧失所爱的人;除了你、我们的天父,创造天地并充塞天地,

充塞天地而创造天地的天父外,能有不会丧失的东西吗?没有一人能丧失你,除非他离弃

你,而离弃了你能走往哪里,能逃住哪里去呢?不过是离弃了慈祥的你,走向愤怒的你。在

你的惩罚的范围中那里能避得开你的法律?“你的法律即是真理”,而“真理即是你”。①    

  ①见《诗篇》118首140节;《约翰福音》14章16节。


    全能的天父,“求你使我们转向你,请显示你的圣容,我们便能得救”。②    

  ②见《诗篇》79首4节。

    一人的灵魂不论转向哪一面,除非投入你的怀抱,否则即使倾心于你以外和身外美丽的

事物,也只能陷入痛苦之中,而这些美好的事物,如不来自你,便不存在。它们有生有灭,

由生而长,由长而灭,接着便趋向衰老而入于死亡;而且还有中途夭折的,但一切不免于死

亡。或者生后便欣欣向荣,滋长愈快,毁灭也愈迅速。这是一切事物的规律。因为你仅仅使

它们成为一个整体的部分,事物的此生彼灭,此起彼仆,形成了整个宇宙。譬如我们的谈

话,也有同样的过程:一篇谈话是通过一连串的声音,如果一个声音完成任务后不让另一个

声音起而代之,便不会有整篇谈话了。

    天父,万有的创造者,使我的灵魂从这一切赞颂你,但不要让它通过肉体的官感而陷溺

于对这些美好的爱恋之中。这些事物弃向虚无,它们用传染性的欲望来撕裂我们的灵魂,因

为灵魂愿意存在,欢喜安息于所爱的事物群中,可是在这些事物中,并无可以安息的地方,

因为它们不停留,它们是在飞奔疾驰,谁能用肉体的感觉追赶得上?即使是近在目前,谁又

能抓住它们?肉体的感觉,正因为是肉体的感觉,所以非常迟钝,这是它的特性。它所以造

成的目的,是为了另一种事物,为这些事物已经绰有余裕;但对于从规定的开端直到规定的

终点,飞驰而过的事物,感觉便无法挽留。因为在你创造它们的“言语”之中,事物听到这

样的决定:“由此起,于此止!”


十一


    我的灵魂啊,不要移情于浮华,不要让你的耳朵为浮华的喧嚷所蒙蔽;你也倾听着。天

主的“道”①在向你呼喊,叫你回来,在他那里才是永无纷扰的安乐宫,那里谁不自动抛弃

爱,爱决不会遭到遗弃。瞧,事物在川流不息地此去彼来,为了使各部分能形成一个整体,

不管整体是若何微小。天父之“道”在说:“我能离此而他去吗?”我的灵魂,至少你对欺

骗也已感到厌倦了,你应该定居在那里,把你所得自他的托付给他;把得自真理的一切,托

付于真理,你便不会有所丧失;你的腐朽能重新繁荣,你的疾病会获得痊愈,你的败坏的部

分,会得到改造、刷新,会和你紧密团结,不会再拖你堕落,将和你一起坚定不移地站在永

恒不变的天父身边。

    你为何脱离了正路而跟随你的肉体?你应改变方向,使肉体跟随你。你通过肉体而感觉

的一切,不过是部分,而部分所组成的整体,你看不到,你所欢喜的也就是这些部分。如果

你肉体的官感能包罗全体,如果不是由于你所受的惩罚,官感不限制于局部,那末你一定希

望目前的一切都过去,以便能欣赏全体。譬如我们说的话,你是通过肉体的器官听到的,你

一定不愿每一字停留着,相反,你愿意声音此去彼来,这样才能听到整篇谈话。同样,构成

一个整体的各部分并不同时存在,如果能感觉到整体,那末整体比部分更能吸引人。但万有

的创造者当然更加优于这一切。他就是我们的天父,他不会过去,因为没有承替他的东西。    

  ①译者按“道”即天主第二位,见《新约·约翰福音》第1章,拉丁文为“Ver-

bum”,或译为“圣言”。

十二


    如果你欢喜肉体,你该因肉体而赞颂天父,把你的爱上升到肉体的创造者,不要因欢喜

肉体而失欢于天父。如果你欢喜灵魂,你应在天父之中爱灵魂,因为灵魂也变易不定,谁有

固着于天父之中,才能安稳,否则将走向毁灭。因此你该在天父之中爱灵魂,尽量采取灵

魂,拉它们和你一起归向天父;你该对它们说:“爱天父,是天父创造了一切,天父并不遥

远。天父并非创造万物后便功成身退;万有来自天父,就存在于天父之中。哪里闻到真理的

气息,天父就在哪里。天父在人心曲中,而心却远远离开天父。“叛逆的人,回心转意

吧!”①    

  ①见《旧约·以赛亚书》46章8节。

    依附于创造你们的天父。和他一起,你们便能站住,获得安宁。为何你们要走上崎岖的

道路?你们要上哪里去呢?你们所爱的美好都来自他,但惟有归向他,才是美好甘饴,否则

即变成苦涩。这是理所必然的,因为美好既来自天父,如放弃天父而爱上这些美好,当然是

不合理的。为何你们始终奔逐于艰苦的途径?你们想在哪里找到憩息之处,哪里也找不到。

你们找寻吧;决不在你们找寻的地方。你们在死亡的区域中找寻幸福的生命,幸福的生命并

不在那里。那里连生命都没有,怎能有幸福的生命呢?

    他,①我们的生命,却惠然下降,他负担了我们的死亡,用他充沛的生命消毁了死亡,

用雷霆般的声音呼喊我们回到他身边,到他神秘的圣殿中,他本从此出发来到人间,最先降

到童女的怀中,和人性、和具有死亡性的人身结合,使吾人不再永处于死亡之中,“他如新

郎一般,走出洞房,又如壮士欣然奔向前程”。②他毫不趑趄地奔走着,用言语、行动、生

活、死亡、入地、上天,呼唤我们回返到他身边。他在我们眼前隐去,为了使我们退回到自

己内心,能在本心找到他。他不愿和我们长期在一起,但并不抛开我们。他返回到他寸步不

离的地方,因为“世界是凭借他而造成的,他本在世界上,他又现身于这世界上为了拯救罪

人”。③我的灵魂得罪他,向他忏悔,他便治疗我的灵魂。“人的子孙们,你们的心顾虑重

重到何时为止?”④生命降到我们中间,你们还不愿上升而生活吗?但上升到哪里呢?你们

不是已高高在上吗?“你们的口不是在侮辱上天吗?”⑤要上升,要上升到天父面前,你们

先该下降,因为你们为了反抗天父而上升,才堕落下来的。

    我的灵魂啊,把这些话告诉它们,使它们在“涕泣之谷”中痛哭,带领它们到天父跟

前,如果你本着热烈的爱火而说话,那末你的话是天父“圣神”启发你的。    

  ①按指上文的“道”。

    ②见《诗篇》18首6节。

    ③见《约翰福音》1章10节。

    ④见《诗篇》40首3节。

    ⑤同上,72首9节。

十三


    这一切,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所爱的只是低级的美,我走向深渊,我对朋友们说:“除

了美,我们能爱什么?什么东西是美?美究竟是什么?什么会吸引我们使我们对爱好的东西

依依不舍?这些东西如果没有美丽动人之处,便绝不会吸引我们。”我观察到一种是事物本

身和谐的美,另一种是配合其他事物的适宜,犹如物体的部分适合于整体,或如鞋子的适合

于双足。这些见解在我思想中,在我心坎酝酿着,我便写了《论美与适宜》一书,大概有两

三卷;天父啊,你完全清楚,我已记不起来了。我手中已没有这书,我也不知道怎样亡失

的。


十四


    主、我的天父,我为何要把这本书献给罗马的演说家希埃利乌斯?我和他并不相识,他

的学识在当时极负盛名,因此对他崇拜;我听到他的一些言论,使我很佩服,但主要还是由

于各方面对他的褒扬标榜,我钦佩他本是叙利亚人,先精通希腊的雄辩术,以后对拉丁文又

有惊人的造诣,同时对于有关哲学的各种问题也有渊博的知识。人们赞扬他,虽则不见其

人,而对他表示敬爱。这种敬爱之忱是否从赞扬者传入听者之心?不然,这是一人的热情燃

烧了另一人的热情。听到别人赞扬一人,因为相信是真心的赞扬,自然会对那人产生敬爱之

忱,换言之,对一人的赞扬是出于内心的情感。

    为此,我是依据人们的判断而爱重一人,不是依照你天父的判断,但惟有你不会欺骗任

何人。

    但为何人们的赞扬希埃利乌斯和赞赏一个赛车的有名御者,或群众所称道的猎手大不相

同,而是怀着尊敬的心意,一如我也希望受到同样的赞扬?为何我虽则赞赏、崇拜舞台上的

脚色,却不愿别人赞我、爱我像伶人一样?我宁愿没没无闻,却不愿得到这种名誉,我宁愿

别人恨我,不愿别人这样崇拜我。在同一的灵魂,怎会分列着轻重不等各式各样的爱好呢?

为何我欢喜别人身上的某种优长,而在自己身上,即使不深恶痛绝,至少表示讨厌而不肯接

受?我们不都是人吗?一个爱良马的人,即使可能变成马,也决不愿自己变成马。可是对于

优伶不能如此说,因为优伶和我同属人类。然而我所不愿的,却欢喜别人如此,虽则我也是

人。人真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主啊,你知道一人有多少头发,没有你的许可,一根也不会

少;可是计算头发,比起计算人心的情感活动还是容易!

    至于那位演说家是属于我所敬仰的人物,我希望也能和他一样;我的傲气使我彷徨歧

途,随风飘荡,但冥冥之中,我仍受你的掌握。我真不知道,也不能肯定地向你承认我对他

的敬仰,是由于人们对他的推重,还是由于他本人所具有的、受到推重的优长?如果那些人

介绍同样的事迹,不赞扬他而带着指斥轻蔑的口吻批评他,我对他便不会如此热烈尊崇;事

实并没有改变,改变的不过是介绍者的态度。看,一个灵魂不凭借坚定的真理,便会这样奄

奄一息地躺着,随议论者胸中所吐出的气息而俯仰反复,光明就被蒙蔽起来,分辨不出真理

了。其实真理就在我们面前。

    当时为我最重要的是说法使这位大人物看到我的言论和著作。如果得到他的赞许,那末

我更是兴致勃勃;如果他不赞成,那末我这颗习于浮华、得不到你的支撑的心将受到打击。

但我自己却很得意地欣赏着我献给他的那部《论美与适宜》的著作,即使没有人赞赏,我也

感觉自豪。


十五


    我还没有看出这个大问题的关键在于你的妙化之中,惟有你全能天父才能创造出千奇万

妙。我的思想巡视了物质的形相,给美与适宜下了这样的定义:美是事物本身使人喜爱,而

适宜是此一事物对另一事物的和谐,我从物质世界中举出例子来证明我的区分。我进而研究

精神的性质,由于我对精神抱着错误的成见,不可能看出精神的真面目。真理的光芒冲击我

的眼睛,可是我使我跃跃欲试的思想从无形的事物转向线条、颜色、大小;既然在思想中看

不到这种种,我便认为我不能看见我的精神。另一面,在德行中我爱内心的和平,在罪恶中

我憎恨内心的混乱,我注意到前者具有纯一性而后者存在分裂,因此我以为理性、真理和至

善的本体即在乎纯一性。同时糊涂的我认为至恶的本体存在于无灵之物的分裂中,恶不仅是

实体,而且具有生命,但并不来自你万有之源。前者、我名之为“莫那特斯”,作为一种无

性别的精神体;后者我名之为“第亚特斯”,如罪恶中的愤怒,放浪中的情欲等,我真不知

道在说什么。原因是我当时并不懂得,也没有人告诉我,恶并非实体,我们的理智也不是不

变的至善。

    犹如愤怒来自内心的冲动,内心动作失常,毫无忌惮地倒行逆施,便犯罪作恶;情欲起

源于内心的情感,情感如毫无节制,便陷于邪僻;同样如果理性败坏,则诐辞邪说沾污我们

的生命。当时我的理性即是如此。我并不知道我的理性应受另一种光明的照耀,然后能享受

真理,因为理性并非真理的本体。“主啊,是你燃点我的心灯;我的天父啊,你照明我的黑

暗”;①“你的满盈沾匄了我们”。②因为“你是真光,照耀着进入这世界的每一人”,③

“在你身上,没有变化,永无晦蚀”。④    

  ①见《诗篇》17首29节。

    ②见《约翰福音》1章16节。

    ③同上,9节。

    ④见《雅各书》1章17节。

    我企图接近你,而你拒绝我,要我尝着死亡的滋味,因为你拒绝骄傲的人。我疯狂至

极,竟敢称我的本体即是你的本体,再有什么比这种论调更骄傲呢?我明知自己是变化无常

的,我羡慕明智,希望上进,但我宁愿想像你也是变易不定,不愿承认我不同于你。为此,

你拒绝我,你拒绝我的顽强狂悖。我想像一些物质的形象,我身为血肉,却责怪血肉;我如

一去不返的风,我尚未归向你,我踽踽而行,投奔至既非你又非我、也不属于物质世界的幻

象,这些幻象并非你真理为我创造的,而是我的浮夸凝滞于物质而虚构的。我责问你的弱小

的信徒们——他们本是我的同胞,我不自知的流亡在外,和他们隔离——我纠缠不清地责问

他们:“为何天父所造的灵魂会有错误?”但我不愿别人反问我:“为何天父会有错误?”

我宁愿坚持你的不变的本体必然错误,却不愿承认我的变易不定的本性自愿走入歧途,担受

错误的惩罚。

    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大概是二十六七岁,当时满脑子是物质的幻象。这些幻象在我心灵

耳边噪聒着。但甜蜜的真理啊,在我探究美与适宜时,我也侧看我心灵之耳聆听你内在的乐

曲,我愿“肃立着静听你”,“希望所到新郎的声音而喜乐”,①但我做不到,因为我的错

误叫喊着把我拖到身外,我的骄傲重重压在我身上把我推入深渊。你“不使我听到欢乐愉快

的声音,我的骸骨不能欢跃”,因为尚未“压碎”。②    

  ①见《约翰福音》3章29节。

    ②见《诗篇》50首10节。

十六


    我大约二十岁时,手头拿到亚里士多德的《十范诗论》,我读后即能领会,但这种聪明

为我有什么用处?我的老师,迦太基的雄辩术教授,提到范畴,便动容赞叹,当时的所谓博

士先生们也都交口称道,我也想望羡慕,看作一种不知如何伟大而神圣的著作。有些人自称

非但听到明师的口头讲解,而且还得见老师们在灰沙中描摹刻划,才勉强领会;我和他们谈

起来,除了我自学心得之外,他们也谈不出什么。

    我以为这本书中相当清楚地谈到“实体”,如人,以及属于实体的一切,如人的外貌如

何,身长几尺,是谁的弟兄或亲属,住在哪里,生在哪一年,立着或坐着,穿鞋的或武装,

在做什么,或忍受什么,总之都属于其余九范畴,上面我仅仅举一些例子,即使在实体一

类,便有无数例子。

    这一切为我有什么用处?没有,反而害了我;我以为这十项范畴包括一切存在,我企图

这样来理解你天父的神妙的纯一不变性,好像你也附属于你的伟大与你的美好,以为这两种

属性在你身上好像在一个主体上,在一个物质上,其实你的本体即是你的伟大与美好,而其

他物体却不因为是物体即是伟大美好,因为如果比较小一些,比较差一些,也依旧是物体。

因此我对你的种种看法,都是错误,并非真理,都是我可怜的幻想,而不是对于你的幸福的

正确概念,你曾命令过:“地要生出荆棘蒺藜”①我们原靠劳动才能得食,这命令在我身上

执行了。    

  ①见《创世纪》3章18节。

    当时像我这样一个听命于各种私欲的坏奴才,能阅读一切所谓自由艺术的著作,能无师

自通,有什么用处?我读得津津有味,但并不能辨别出书中所有正确的论点来自何处。我背

着光明,却面向着受光明照耀的东西,我的眼睛看见受光照的东西,自身却受不到光明的照

耀。我不靠别人的讲解,不费多少劲,能理解一切有关修词、论辩、几何、音乐、数学的论

著,主、我的天父,你都清楚,因为我的聪明,我思想的敏锐,都是你的恩赐;但我并不以

此为牺牲而祭献你。所以这些天赋不仅没有用,反而害了我。我争取到我的产权中最好的一

部分,我不想在你身边保守我的力量,反而往远方去,挥霍于荒淫情欲之中。良好的赋禀,

不好好使用,为我有什么用处?因为一般勤学聪敏的人认为极难理解的那些问题,为我毫无

困难,只有向他们解释时,才能感觉到疑难之处,他们中间最聪明的,也不过是最先能领会

我的解释的人。

    但这为我有什么用处?当时我认为你,主、天父和真理,不过是一个浩浩无垠的光明物

体,而我即发这物体的一分子。唉,真是荒谬绝伦!但我当时确是如此;既然我当时恬不知

耻地公开对别人传授我的谬说,向你狂吠,现在我也不顾愧赧而向你天父忏悔,缕述你对我

的慈爱,向你呼吁。当时我一无师承读通了难解的著作,但对于有关信仰的道理,却犯了丑

恶不堪、亵渎神圣的错误,那末我的聪明为我有什么用处?相反,你的孩子们,始终依恋在

你膝下,在你教会的巢中,有纯正的信仰作为饮食,安稳地筹待羽毛丰满,长出爱德的双

翅,即使思想拙钝,能有多大害处呢?

    主、我的天父,我们希望常在你的羽翼之下,请你保护我们,扶持我们;你将怀抱我

们,我们从孩提到白发将受你的怀抱,因为我们的力量和你在一起时才是力量,如果靠我们

自身,便只是脆弱。我们的福利,在你身边,才能保持不失;一离开你,便走入歧途。主

啊,从今起,我们要回到你身边,为了不再失足,我们的福利在你身边是不会缺乏的,因为

你即是我们的福利。我们不必担心过去离开你,现在回来时找不到归宿,因为我们流亡在外

时,我们的安宅并不坍毁,你的永恒即是我们的安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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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录

卷五


    你赋予我唇舌,你督促我的唇舌歌颂你的圣名;请你收纳我唇舌所奉献的忏悔之祭。请

治疗我全身骸骨,使我的骸骨说:“主,谁能和你相似?”①一人向你忏悔自身的情况,并

没有告诉你什么,因为一颗心即使关闭着,也瞒不过你的眼睛,人们的顽强也挣不脱你的掌

握;你或出于慈爱,或为了报复,能随意软化我们的顽强,“没有一人能逃脱你的熏炙”。

②    

  ①见《诗篇》34首10节。

    ②同上,18首7节。

    使我的灵魂为爱你而歌颂你,为歌颂你而向你解说你的慈爱。你所创造的一切始终在歌

颂你,从不间断,从不缄默:一切精神体是通过已经归向你的口舌歌颂你;一切动物,一切

物质是通过观察者的口舌歌颂你;请使我们的灵魂,凭借你所造的万物,能摆脱疲懒,站立

起来走向你,到达这些千奇万妙的创造者的身边,那里才能真正恢复元气,才是真正的力

量。



    任凭那些彷徨不定和怙恶不悛的人逃避你吧!你依旧注视着,洞烛他们的黑暗。即使这

些人是丑恶不堪,即使万有包括这些人在内,但万有依旧是美丽的。这些人能损害你吗?他

们能破坏你的统治吗?从天涯到地角你的统治是公正而完善。他们力图逃避你的圣容,但能

逃往何处?哪里你会找不到他?他们所以遁逃是为了不要看见鉴临他们的你,他们闭上了眼

睛冲撞你——因为你并不放弃你所创造的任何部分——这些不义的人冲撞你,受到了正义的

处分;他们自愿置身于你的慈惠之外,触犯你的正义,领受你严峻的处分。显然,他们是不

知道你是无所不在,不受空间的限制,你是始终鉴临着远离你的人。希望他们回身寻你;他

们叛离了创造的主宰,但你并不放弃他们。希望他们自觉地回身寻你,你就在他们心中:谁

向你忏悔,谁投入你的怀抱,谁因困顿风尘而在你怀抱中流泪痛哭,你就在他心另;你会和

蔼地擦干他们的眼泪;因为,主,你不是一个血肉的人,你是创造他们的天父,你现在又再

造他们,抚慰他们。但在我追求你的时候,我自己究竟在哪里呢?你在我面前,我则远离我

自己,我不曾找到我自己,当然更找不到你了。



    我将在我天父之前,谈谈我二十九岁那一年了。

    这时有一个摩尼教的主教来到了迦太基。这人名福斯图斯,是魔鬼的一张巨大罗网,许

多人被他优美的词令所吸引而堕入网中。我虽则赞赏他的词令,但我能把词令和我所渴求的

事物真理区分开来;我对于人们交口称道的福斯图斯,不着眼于盛词令的器皿,而着眼于他

对我的知识能提供什么菜肴,因为我先已听到他学识渊博并擅长自由艺术的声誉。

    我已经读了许多哲学家的著作,并已记在心头。我还把有些论点和摩尼教的冗长神话作

了比较,我认为那些“多材多艺,能探索宇宙秘奥,却不识宇宙主宰”①的人们所论列的比

摩尼教可信。但你、“伟大的天父,垂怜卑微的人而藐视骄傲的人”,②你俯就诚心自怨自

艾的人。那些骄傲的人,即使他们嗜奇而专精,能计算星辰与沙砾的数字,度量天体,窥测

星辰运行的轨道,却找不到你。

    他们凭自己的理智和你所赋畀的才能,探求以上种种,确有很多发明;他们能在好几年

前预言某日某时某刻有日月蚀,他们所预测的数字丝毫不爽的应验了。

    人们对这些成就表示赞叹,没有这种知识的人感到惊愕,那些行家却沾沾自喜。目无神

明的骄傲使他们和你的无限光明隔绝;他们能预测日蚀,却看不到自身的晦蚀。原因是他们

不能本着宗教精神探求他们所以能探求以上种种的才能来自何处。即使他们发现是你创造他

们,也不肯把自己贡献于你,使你保持着所创造的工程:他们祭祀自己,却不肯以自身祭祀

你,他们不肯宰杀和“空中飞鸟”一样的好高鹜远的意愿、和“海中鳞介”一样的“潜行深

渊”的好奇心,以及和“田野的牲畜”③一样的快乐,使你天父能以销铄一切的烈火烧毁他

们导致死亡的欲望,赋予他们不朽的生命。    

        

            ①见《旧约·智慧书》13章9节。译者按该卷仅见于天主教本《旧约》,基督教

新教列为“次经”,不收。

    ②见《诗篇》137首6节。

    ③同上,8首8节。

    他们不认识“道路”,不认识你的“道”:你是通过“道”而创造了他们所计算的万

类,创造了能计算的人类,创造了他们观察万物的官感和所以能计算的理智。“你的智慧是

无限无量的。”①你的“独子”“成为我们的智慧、正义与圣德”,②成为我们中间的一

员,向凯撒纳税。他们不认识这一条从自身下降到“圣子”,再通过“圣子”而上升到“圣

子”的道路。他们不认识这条道路,自以为高高在上,与星辰一样光明;因此堕落到地上,

他们冥顽的心便昏暗了。他们对于受造物有许多正确的见解,但不能以虔诚的心寻求真理、

寻求造物的主宰,因此一无所获;即使找到,“认识了天父,但不能以崇奉天父的敬礼光荣

他”,感谢他;他们的思想流于虚妄,反自以为聪明,把本属于你天父的占为己有,为此之

故,他们既狂且瞽,竟然以自身种种强加于你天父,即是以虚妄归于你真理本身,“把不朽

天父的光荣比于朽坏的人,比于禽兽蛇虫一般的偶像,以你的真理变为邪说,他们不崇拜奉

事造物的主宰,反而崇奉受造之物”。③    

  ①同上,146首5节。

    ②见《新约·哥林多前书》1章30节。

    ③见《新约·罗马书》1章21—25节。

    我记取了他们观察受造物所得出的正确论点,我也领会他们推算时辰季节并用观测星辰

相互印证的理论,拿来和摩尼教关于这一方面的大批痴人说梦般的论著比较后,看出教外哲

学著作有关夏至冬至、春分秋分、日蚀月蚀以及类似现象所给我的知识,在摩尼教的著作中

都无从找到。摩尼教只命令我们相信,可是这种信仰和有学术根据的推算,以及我所目睹的

事实非但不符,而且截然相反。



    主、真理的天父,是否只要通晓这些事理,就能使你愉悦?一人精通这一切而不认识

你,是不幸的,相反,不知道这一切而能认识你,是有福的。一人既认识你,又明白这一

切,并不因这些知识而更有福。相反,如果能认识你,能以敬事天父之礼光荣你,感谢你,

不使思想陷于虚妄,那末他的幸福完全得之于你。

    一人有一棵树,虽则不知道这树高几肘,粗几肘,却能享用这棵树而感谢你,比了另一

人知道有多少高,有多少桠枝,并不占有这树,也不认识这树的创造者,一定更好。对于信

徒也如此,世间一切财富都属于他,“似乎一无所有,却一切都有”①;他归向你,一切为

你服务,即使连北斗星的轨道也不知道,但毫无疑义,这人比起一人能计算天体星辰,称量

元素,却忽视了“用尺度、数字、衡量处置万物”②的你,一定更好。    

  ①见《新约·哥林多后书》6章10节。

    ②见《旧约·智慧书》11章20节。


    但谁要求一个摩尼教徒论撰这些事物呢?即使不知道这些事,也能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你对人说过:“诚信即是智慧”。①有人即使精通这些学问,也能不知诚信为何物;但一人

对此种学问一无所知,却敢无耻地教导别人,这人不可能是虔诚的信徒。标榜那些尘世间的

学问,即使确有心得,也是虚妄;而诚信则在乎运用这些学识来赞颂你。于此可见,摩尼教

人违反了此项原则,对那些事物信口雌黄,已由精于此道者证明他不学无术,那末更能清楚

看出他对于其他比较深邃的问题也是一窍不通。但这人又不愿别人小觑他,力图使人相信那

赋畀信徒恩宠的“圣神”、“施慰之神”,威权神力都附在他身上。有人揭发了他关于天体

日月星辰运行的谬论,这一切本与宗教无关,但他的狂妄依旧敢公然亵渎神明,因为他不仅

谈论所不知的事情,甚至恬不知耻地发挥他不经的言论,还自称有神圣的威权。    

  ①见《旧约·约伯书》28章28节。

    我听到某一基督徒错误百出谈论他不懂的事情,我能耐心地听他的见解,我认为这种错

误无害于他,因为即使他不懂物质世界中受造物的位置和性质,但对于你万有的创造者未尝

抱有不正确的信仰。相反,如果他认为这些问题关系到信仰的道理,而且敢于固执他错误的

成见,那末便有害于他了。但即使有这样的弱点,在信仰的摇蓝中时,有母亲的慈爱扶持

着,从新生成长为“完人”,便“不再随各种学说的风气而飘摇动荡了”。②    

  ②见《新约·以弗所书》4章13节。

    至于那一个在信徒之前以博士、权威、领导自居的人,竟敢宣称谁相信而跟随他,不是

跟随一个凡人,而是跟随他身上的“圣神”。这人的荒谬既已确然有徵,那么对这样的疯

狂,谁能不表示深恶痛绝呢?

    但我尚未能确定根据他的话,对于其他书籍所载的日夜潜运,星辰明晦等现象能不能得

到解释;如果他所说是有可能,那末我对于事物的真相依旧疑而不决,我仍将相信他具有圣

德,仍将奉他的理论作为我信仰的圭臬。



    在近乎九年之中,我的思想彷徨不定;我听信他们的话,怀着非常热烈的愿望等待那位

福斯图斯的莅临。因为我偶然接触到一些教徒,他们不能答复我所提出的问题,便捧出福斯

图斯,据说只要他来,我和他一谈,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即使有更重大的问题,他也能清

楚解答。

    他终于来了。我觉得他确是一个很有风趣、善于词令的人物,一般老生常谈出于他的口

中便觉非常动听。可是这位彬彬有礼的斟酒者递给我一只名贵的空杯,怎能解我的酒渴呢?

我的耳朵已经听够了这些滥调,我认为并不能因说得更妙而更好,说得更详细而更真实,我

并不认为福斯图斯相貌端好口才伶俐便有明智的灵魂。向我吹嘘福斯图斯的人并没有品藻人

物的本领,不过因他娓娓的谈论,便以他为有慧根、有卓见。

    我不接触到另一类人;他们以为敷陈真理,如通过粲花妙论,便认为可疑,不能倾心接

受。我的天父啊,你用奇妙隐秘的方式教导我,我的所以相信,是因为你的教诲都是正确

的,不论在什么地方,凡真理照耀之处,除了你,别无其他真理的导师。我受你的教导,已

能懂得一件事不能因为说得巧妙,便成为真理,也不能因言语的朴拙而视为错误;但也不能

因言语的粗率而视为真理,因言语典雅而视为错误;总之,智与愚,犹如美与恶的食物,言

语的巧拙,不过如杯盘的精粗,不论杯盘精粗,都能盛这两类食物。

    我对这人企望已久,这时听他热烈生动的议论并善于运用适当的词令来表达他的思想,

的确感到佩服。我和许多人一样佩服他,而且让别人更推重他;但我感到不耐烦的是他常被

听众包围,我无法同他作一问一答的亲切谈话,向他提出我所关心的问题。机会终于来到,

我和朋友数人能和他叙谈,而且时间也适宜于互相酬答,我便向他提出一些使我不安的问

题,我发现这人对自由学术除了文法外,是一无所知,而对文法也不过是寻常的造诣。但由

于他读过几篇西塞罗的演说,一两部塞内卡的著作,一些诗集和摩尼教用良好的拉丁文写成

的几本书,加上日常口头的训练,因此获得了应对的口才,而且由于他善于利用自己的优点

和某种天赋的风度,因此更有风趣,更吸引人。

    主、我的天父,我良心的裁判者,据我记忆所及,是否如此呢?我在你面前,提露我的

心和我的记忆,当时你冥冥之中在引导我,把我可耻的错误胪列在我面前,使我见后感到悔

恨。



    我明白看出他对于我以为他所擅长的学问是一无所知,我本来希望他能解决我疑难的问

题,至此我开始绝望了。如果他不是摩尼教徒的话,那末即使他不懂这些学问,也可能具有

真正的虔诚信仰。但摩尼教的书籍,满纸是有关天象日月星辰的冗长神话:我希望的是福斯

图斯能参照其他书籍所载根据推算而作出的论证,为我作明确的解答,使我知道摩尼教书中

的论点更可取,至少对事实能提出同样使人满意的解答;这时我已不相信他有此能耐。

    但我依旧把问题提出,请他研究和讨论。他很谦虚地推却了,他不敢接受这个任务。他

知道自己不懂这些问题,而且能坦白承认。他并不像我所遇到许多大言不惭者,竭力想说服

我,却不知所云。他确有心计、虽则他的心并“不坦坦荡荡的对着你”①,但真有自知之

明。他知道自己学识不够,不愿贸贸然辩论他毫无把握并将使他陷入绝境的问题。他的诚实

更使我同情他。因为虚心承认的美德比了我所追求的学问更属可嘉。对于一切疑难的、微妙

的问题,我觉得他始终抱此态度。    

  ①见《新约·使徒行传》8章21节。

    从此我研究摩尼教著作的兴趣被打碎了。我对教中其他博士们日益觉得失望,因为他们

中间首屈一指的人物对于我疑惑不解的问题尚且不能取决。我开始和福斯图斯结交,专为研

究他酷爱的文学,因为我那时已担任迦太基的雄辩术教授,教导青年文学。我和他一起阅读

他早已耳闻而愿意阅读的、或我认为适合于他的才能的书籍。总之,我原来打算在该教中作

进一步的研究,自从认识这人后,我的计划全部打销了。但我并不和他们完全决裂;由于我

找不到更好的学说,我决定暂时满足于我过去盲目投入的境地,除非得到新的光照,使我作

更好的选择。

    那个福斯图斯,本为许多人是“死亡的罗网”①却不知不觉地解脱了束缚我的罗网。我

的天父啊,这是因为在你隐我的计划中,你的双手并没有放弃我;我的母亲从她血淋淋的心

中,用日夜流下的眼泪为我祭献你。你用奇妙的方式对待我。我的天父,这是你的措施。因

为“主引导人的脚步,规定人的道路”。②不是你双手再造你所创造的东西,怎能使我得救

呢?    

  ①见《诗篇》17首6节。

    ②同上,36首23节。


    你又促使我听从别人的意见,动身赴罗马,宁愿在罗马教书,不愿继续在迦太基教书。

    至于我所以作此决定的原因,我不能略过,不向你忏悔,因为在这些经历中,你的高深

莫测的计划和对我们关切备至的慈爱是应得我们深思和称颂。

    我的所以愿意前往罗马,不是由于劝我的朋友们所许给我的较优的待遇和较高的地

位,——虽则当时我对二者并非无动于衷——主要的,几乎唯一的原因,是由于我听说罗马

的青年能比较安静地读书,受比较严格的纪律的约束,不会乱哄哄地、肆无忌惮地冲进另一

位教师的教室,没有教师的许可,绝不容许学生闯进去。相反,在迦太基,学生的恣肆真是

令人痛恨,无法裁制,他们恬不知耻地横冲直撞、近乎疯狂地扰乱为每一学生的利益而制定

的秩序。他们带着一种令人惊奇的冥顽不灵干出种种不正当的行为,如果不是有习惯纵容他

们,竟应受法律的处分。这种习惯更显示出他们的不堪,因为他们做了你的永恒的法律所绝

不容许的事,还行所无事地自以为逍遥法外;其实他们的盲目行动即是一种惩罚,他们所身

受的害处远过于加给别人的害处。

    我在读书时期,便不愿染上这种习气,可是我做了教师,却不能不加含忍,因此我愿根

据一个熟悉情况的人介绍而到没有这种行径的地方去。可是惟有你才是“我的希望,我在人

世间的福分”,①你为了拯救我的灵魂使我易地而居,使我在迦太基如受针刺而想出走,又

通过人们摆出罗马的妩媚风光来吸引我;这些人都爱着死亡的生命,有的在沉沉醉梦之中,

有的则作出虚妄的诺言,你却暗中利用我和这些人的腐朽来纠正我的步伐。因为那些捣乱我

的安闲生活的人,是被一种可耻的疯狂所蒙蔽,另一方面,这些劝我改变环境的人,也只是

出于尘俗之见,我则厌恶我在此地所受的真正痛苦,因而追求那边虚假的幸福。    

  ①见《诗篇》141首6节。

    天父啊,你是知道我为何离此而他往,可是你并不向我点明,也不指示我的母亲;我的

出走使她悲痛欲绝,她一直跟我到海滨。她和我寸步不离,竭力要留住我,或跟我一起动

身;我欺骗她,推说有朋友等候顺风开船,在他出发之前,我不愿离开他。我说谎,欺骗了

我的母亲,欺骗了这样一位母亲!我竟出走了。你的慈爱宽赦了我这一罪行,因为你保留了

满身丑恶的我不被海水淹没引导我到你恩宠的泉水中洗涤我,并擦干了我母亲每天在你面前

为我流在地上的泪水。

    我的母亲不肯独自回去,后来勉强听我的劝说,答应那一夜留在离我们泊船不远的一所

纪念西普利亚努斯①的教堂中。可是就在那一夜,我偷偷地溜走了,她还在堂中祈祷痛哭。    

  ①Cyprianus,基督教早期教父之一,迦太基主教,在258年上殉教。

    风起了,扯足了我们的布帆,海岸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到了次日早晨,留在彼岸的母

亲悲痛得如痴如狂,她的埋怨声、呻吟声上彻你的双耳,而你并不理睬她;你为了扫除我的

私欲,使我的欲望攫我而去;你用痛苦的鞭子惩罚我母亲偏于骨肉的爱,因为她欢喜我在她

身边,如寻常母亲的心情,而且远过于寻常母亲,但她想不到我的出走,是你为她准备莫大

的快乐。因她不会想到,所以只有痛哭、悲号;这种苦况说明夏娃传给她的遗产,她在呻吟

中生育了我,又用呻吟来寻觅我。但她埋怨了我的欺骗,埋怨了我的忍心后,又转而为我向

你祈祷,回到家中继续她的日常生活,我则继续我前往罗马的行程。



    我到罗马了,迎接我的是一顿疾病的鞭子,我正走向着地狱,带着我一生对你、对我、

对别人所犯的罪业,这罪业既多且重,加重了使“我们在亚当身上死亡“①的原罪的铁链。

这些罪恶,你尚未在基督之中宽赦我,基督也尚未用十字架解除我犯罪后和你结下的仇怨。

因为我当时所信仰的基督不过是一个幻象,幻象怎能用十字架解除仇怨呢?我的灵魂已附于

真正的死亡,而我当然还以为基督肉体的死亡是虚假的;基督的肉体真正死亡过,我这个不

信基督肉体死亡的灵魂也只有虚假的生命。”    

  ①见《新约·哥林多前书》15章22节。

    我的热度越来越高,已经濒于死亡。如果我那时死去,我将到哪里去呢?只能到烈火中

去,按照你的真理的法则,接受我一生罪恶应受的极刑。我的抱病,我母亲并没有知道,但

她虽则不在,却为我祈祷;你是无所不在,不论她在哪里,你俯听她的祈祷;我虽身在罗

马,你却怜悯我,恢复我身体的健康,虽则我叛逆的心依旧在痼疾之中。

    我处于如此严重的危险中,并不想领受“洗礼”。童年的我真的比当时的我好,我童年

时曾要求热心的母亲为我举行“洗礼”,这一点上文已经回忆而忏悔过。我所度的岁月不过

增加我的耻辱;你不使如此不堪的我灵与肉双双死亡,而我的狂妄反而讥笑你忠告的药石。

如果我母亲的心受此打击,这便伤将永远不会痊愈。我真是无法写出我母亲对我所抱的心

情,她的精神生养我所担受的劬劳,远过于她肉体生我时顾复的勤苦。

    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猝然死去,必将使慈母肝肠寸断,我不知道这创伤将如何治疗。她

作了如许的祈祷,她连续不断的祈祷到哪里去了?不会到别处去,只能到你那里。你,慈爱

的天父,能轻视一个节妇的“忏悔谦抑的心”①吗?她是乐善好施,服从并伺候你的圣贤

们,她从不间断的每天到你的祭台前参与献礼,从不间断的每天早晚两次到你的圣堂中,不

是去听些无稽之谈,或老太婆们的饶舌,而是听你的圣训,你也听她的祈祷。她的流泪,不

是为了向你要求金银,或人世间飘浮脆弱的东西,而是要救护自己儿子的性命,她的所以能

如此,是出于你的恩赐,你能轻视她的眼泪,拒绝而不援手吗?主啊,当然不会的,相反,

你在她身边,答应她的要求,按照你预定的步骤而实行。你在梦中给她的答复,上文我已提

到的和没有提到的,她是念念不忘,在日常祈祷中,奉为你授给她的左券,你决不会欺骗

她。因为“你的慈爱是永永不匮的”②,你宽免了一人的负债后,,你对这人许诺什么,反

而如你自己负有债务。    

  ①见《诗篇》50首19节。

    ②同上,117首1节。


    你治疗我的疾病,你使你婢女的儿子恢复肉体的健康,为了能给他另一种更好、更可靠

的健康。

    这时我在罗马依旧和那些骗人的伪“圣人”保持联系:因为我不仅和一般教徒、“听讲

者”③——我的居停主人即是其中之一,我在他家中患病而痊愈的——还和他们所谓“选

徒”交游。    

  ③指摩尼教的普通信徒。

    那时我还以为犯罪不是我们自己,而是不知道哪一个劣根性在我们身上犯罪,我即以置

身于事外而自豪;因此,我做了坏事,不肯认罪,不肯求你治疗我犯罪的灵魂,我专爱推卸

我的罪责,而归罪于不知道哪一个和我在一起而并非我的东西。其实这完全是我,我的狂妄

把我分裂为二,使我与我相持,我既不承认自己是犯罪者,这罪更是无可救药了;我是如此

无赖凶悍,宁愿你全能天父在我身上失败而任我毁灭,不愿你战胜我而挽救我。

    你尚未“为我的口设下遮拦,为我的唇装置关键,使我的心不倾向于邪恶的言语,使我

不和作恶的人同恶相济”①,因此我依旧和他们的“选徒”往来,但我对于这种错误学说已

不再希望深造;在我尚未找到更好的学说之前,我决定暂时保留,但已较为冷淡松弛了。    

  ①见《诗篇》140首3—4节。

    这时我心中已产生了另一种思想,认为当时所称“学园派”②哲学家的识见高于这些

人,他们主张对一切怀疑,人不可能认识真理。我以为他们的学说就是当时一般人所介绍

的,其实我尚未捉摸到他们的真正思想。

    我也毫不掩饰地批评我的居停主人,我觉得他过于相信摩尼教书中所充斥的荒唐不经之

说。但我和他们的交谊依旧超过其他不参加摩尼教的人。我已不像过去那样热心为该教辩

护,可是由于我只和他们熟稔——有许多教徒匿居罗马——我便懒于探求其他宗教,我也不

再希望在你天地主宰、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创造者的教会内寻获他们先前使我脱离的真理。

我以为相信你具有人的肉体,相信你和我们一样方趾圆颅,是太荒谬了。想到我的天父,我

只能想像一团物质——我以为凡存在的东西都是如此——这是我所以坚持我不可避免的错误

的主要而几乎唯一的原因。    

  ②按即阿尔塞西拉斯(Arkesilas公元前375—240)等所创的“新柏拉图派”。


    为此我也相信存在着恶的本体,是一团可怖的、丑陋的、重浊的东西——摩尼教名之为

“地”——或是一种飘忽轻浮的气体,这是他们想像中在地上爬行的恶神。由于我尚有一些

宗教情感,我不得不相信善神不能创造恶的本体,因此我把这团东西和善对峙着,二者都是

无限的,恶的势力比较小,善的势力比较大;从这个害人的原则上,产生了其他一切侮辱神

明的谬论。

    我的思想每次企图返回到“公教”①信仰时,总觉障碍重重,因为我理想中的公教信

仰,并非公教的信仰。我以为设想你天父——我向你解说你的慈爱的天父——除了和恶神对

立的部分我认为必然有限度外,其余部分都是浩浩无限,比了设想你各部分都限制于人的形

体之中,一定更符合虔诚的宗教精神。我以为相信你没有创浩恶——由于我的愚昧无知,我

心目中的恶是一个实体,甚至是物质的实体,因为我只能想像精神是一种散布于空间的稀薄

物体——比了相信恶的本体来自你,也比较好。至于我们的救主,你的“独子”,②我以为

他为了拯救我们,从你光明的庞大体质中分出,除了我的凭空想像外,我对他什么不相信。

因此,我以为这样的性体不可能生自童女玛利亚,否则必然和肉体混淆;而按照我的想像,

我看不出怎样能混合而不受玷污。因此我害怕相信他降生成人,因为我将不得不相信他受血

肉的玷污。

    现在,凡蒙被你的宠光的人读我的忏悔,将善意地、亲热地哂笑我;可是我当时的确是

如此。    


        

            ①按天主教也称公教。

    ②按指耶稣基督。

十一


    其次,在我看来,摩尼教中人对你的圣经所提出的批评,是无法辩驳的。但我有时很希

望能和一位精通圣经的人讨论每一问题,听取他的见解。

    有一位名埃尔比第乌斯的人曾对摩尼教徒作过演讲和辩论,我在迦太基时,他的言论已

给我一些印象,因为他引用了圣经上几段很难解答的文字。摩尼教徒的答复,我认为是软弱

无力的。所以他们也不轻易公开发表,仅仅私下对我们提出。他们说新约文字已经不知道由

那些人窜改,窜改的目是把犹太人的法律羼入基督教教义,但他们却又拿不出一本未经窜改

的本子。而我一方面,也只能想像物质,被那些“庞然大物”所掌握,压得我几乎透不过

气,使我无从呼吸你的真理的清彻纯净的空气。


十二


    我开始在罗马从事于教授雄辩术的工作,这是我所以来此的目的。我先在家中招收一些

学生,由于他们的宣传,外界开始对我注意了。

    我听到罗马有一种不见于非洲的情况。别人告诉我非洲那些败坏青年的捣乱行为这里的

确没有,但“为了赖学费,许多学生串通好,会突然转到另一个教师那里,钱财重于信义,

以致不惜违反公道”。

    我便也憎恶他们这种行径,但不能说是出于一种正当的憎恨,因为我的所以怀恨他们,

与其说是为了他们损害别人的非法行为,不如说是为了直接加于我的损失。

    这种人哪里还有人格,他们“远离你而犯奸淫”①,流连于时间所玩弄的浮影,贪嗜着

沾污他们双手的粪土般的利益,拥抱着这个消逝的世界,却蔑视永久存在的你,正在呼唤并

宽恕一切失身于邪恶而能迷途知返者的你。现在我一面是憎恨这种人的败坏无耻,一面却爱

他们,希望能纠正他们,使他们能爱所钻研的学问过于金钱,爱你真理的天父,更爱真正幸

福的泉源与纯洁的和平过于学问。但那时我只为自身打算,不愿忍受他们的恶劣行为,不能

为你打算,希望他们改过迁善。    

  ①见《诗篇》118首77节。

十三


    这时米兰派人到罗马,请罗马市长委任一位雄辩术教授,并授予他公费旅行的权利。我

通过那些沉醉于幻想的摩尼教徒——我从此将和他们脱离关系,但我们双方都不知道——谋

这职务。我定了一篇演说稿上呈于当时的市长西玛库斯,他表示满意,便派我去米兰。②    

  ②这是384年秋天的事,奥氏在罗马仅几个月。

    我到米兰后,便去拜谒安布罗西乌斯主教①,这是一位举世闻名的杰出人物,也是一个

虔敬你的人。他的坚强有力的言论把你的“麦子的精华”、你的“欢愉之油”②和你的“和

醇的酒”③散发给你的子民。我不自知地受你引导走向他,使我自觉地受他引导归向你。    

  ①安布罗西乌斯(340—397)是古代基督教教父之一,374年任米兰大主教。

    ②见《诗篇》80首17节;44首8节。

    ③引用安布罗西乌斯的一句诗。

    这位“天父的人”慈父般接纳我,并以主教的风度欢迎我来此作客。

    我开始敬爱他,但最先并不把他作为真理的明师——我已绝不希望在你的教会内找到真

理——不过把他视为一个对我和蔼可亲的人物。我很用心地听他对群众所作的谈论,但不抱

着应有的目的,而好像是为了测验他的口才是否符合他的声誉,是过还是不及;我全神贯注

地谛听着,已被他的词令所吸引,但对于内容并不措意,甚至抱着轻视的态度;我欣赏他吐

属的典雅,觉得他比福斯图斯渊博,但论述的方式,则福斯图斯更有风趣,更容易感动人。

至以内容而论则两人是无可比拟的,一个是沉溺于摩尼教的谬说,一个是以最健全的生命之

道传给大众。

    救恩还远离着像我这样的罪人,但我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在近上去。


十四


    我不注意他所论的内容,仅仅着眼于他论述的方

    式,——我虽则不希望导向你的道路就此畅通,但总抱着一种空洞的想望——我所忽视

的内容,随着我所钦爱的词令一起进入我的思想中。我无法把二者分别取舍。因此我心门洞

开接纳他的滔滔不绝的词令时,其中所涵的真理也逐渐灌输进去了。

    我开始觉得他的见解的确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在此以前,我以为公教信仰在摩尼教徒

的责难之前只能扪口无言,这时我觉得公教信仰并非蛮不讲理而坚持的,特别在一再听了安

布罗西乌斯解答《旧约》上一些疑难的文字之后;我觉得我过去是拘泥于字面而走入死路。

听了他从文字的精神来诠释《旧约》中许多记载后,我后悔我的绝望,后悔我过去相信摩尼

教对《旧约》律法先知书的谶议排斥是无法反驳的。

    但我并不因此而感觉到公教的道路是应该走的,因为即使公教有博学雄辩之士能详尽

地、合理地解答难题,我认为并不因此而应该排斥摩尼教信徒,双方是旗鼓相当。总之,在

我看来,公教虽不是战败者,但还不是胜利者。

    这时我竭力思索、找寻足以证明摩尼教错误的可靠证据。如果我当时能想像出一种精神

体,则我立即能驳斥摩尼教的凿空之说,把它从我心中抛出去;但我做不到。可是对于官感

所能接触的物质世界和自然界,通过观察、比较后,我看出许多哲学家的见解可靠得多了。

    因此,依照一般人所理解的“学园派”的原则,我对一切怀疑,在一切之中飘飖不定。

我认为在我犹豫不决之时,既然看出许多哲学家的见解优于摩尼教,便不应再留连于摩尼教

中,因此我决定脱离摩尼教。至于那些不识基督名字的哲学家,我也并不信任他们,请他们

治疗我灵魂的疾病。

    为此,我决定在父母所嘱咐的公教会中继续做一名“望教者”,等待可靠的光明照耀

我,指示我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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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录

卷六


    “我自少即仰望你”,①但为我,你究竟在哪里?你退藏到哪里去了?不是你造了我,

使我异于走兽,灵于飞禽吧?我暗中摸索于倾斜的坡路上,我在身外找寻你,我找不到“我

心的天父”,我沉入了海底。我失去了信心,我对于寻获真理是绝望了。    

  ①见《诗篇》20首5节。

    我的母亲已追踪而来了,她凭着坚定的信心,不辞梯山航海来找寻我,她一心依恃着你

而竟能履险如夷。在渡海时的惊涛骇浪中,她反而安慰船上的水手们;凡是初次航海的人,

一有恐惧,往往需要水手们的慰藉;她却保证他们旅程安全,因她在梦中已经得到你的指

示。

    她见我正处于严重的危机中,见我对寻求真理已经绝望。我告诉她我已不是摩尼教徒,

但也不是基督公教徒,她听了并不像听到意外的喜事而欢欣鼓舞。她仅仅对我可怜的处境部

分的稍感安心,使她在你面前痛哭我犹如哭死去而应该复活的人,她把意象中躺在棺柩上的

我奉献于你,希望你对寡妇之子说,“少年,我命你起来”,希望“死人坐起来,开始说

话,交还给他的母亲。”①她听到她每天向你哀求的事已大部分实现,并不表示过度的喜

乐。我虽未曾获得真理,但已从错误中反身而出。不仅如此,她确信你已允许整个赐给她,

目前未完成的部分一定也会给她的,所从她安定地、满怀信心地对我说,她在基督中相信她

在去世之前,一定能看到我成为热心的公教徒。她对我是如此说,而对你、慈爱的泉源,她

是加紧祈祷,哭求你加速你的援助,照明我的黑暗。她是更热切地到圣堂中,全神贯注的聆

听安布罗西乌斯的言论,犹如仰吸“流向永生的泉水”。②她敬爱安布罗西乌斯无异天父的

使者,因为她知道是安布罗西乌斯引导我进入这种彷徨的境界,她坚信我从疾病回复到健康

正应如医学上所谓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    

  ①见《新约·路加福音》7章12节。

    ②见《新约·约翰福音》4章14节。


    她展谒圣人的坟墓时,依照在非洲的习惯,带了酒羹面包去的,但受到守门者的阻止,

她知道了这是主教的禁令,就虔诚地、虚心地服从,她非常自然地承认自己的不良习惯,绝

不抱怨禁令,这种态度真使我惊奇。她所以能如此,正是由于她的思想不为酒困,能泰然捐

弃旧习而绝无仇视真理之心,不似许多男女听到提倡节制的歌曲时和酒徒们对着一杯薄酒那

样感到兴味索然。她带着一篮寻常菜肴,除了自己吃一些外,其余分食别人;为了不在众人

前标奇立异,她也合乎节制地仅饮一小杯淡酒,如果依照旧例,向几位死者的坟墓致敬,她

就斟酒一盏向各墓遍致敬意,就以这淡酒和水分酌在场的人,自己则奉陪着仅饮少许。她所

以如此,既合于虔诚的礼数,也是严于嗜饮的克制。

    她一旦知道这位著名的讲道者,这位热心的主教禁止这种方式,即使有节制的人也在所

不准,一面为了防止造成酗酒的机会,一面亦因这种类于祭祀祖先的仪式,未免近似外教的

迷信,她便翕然地服从。她知道把一瓣心香清净地供奉于殉教者的墓前,即可以替代盈筐的

人间羞馔;一面对贫穷的人,她是尽力施舍,同时他在那里参加了分食“主的圣体”的礼

仪,①因为殉教者效法主的受难而牺牲,因之获得花冠。    

  ①按指天主教的“弥撒”与“领圣体”。

    主、我的天父,——这是我的心在你面前对这事的猜想——我以为如果发此禁令的不是

她所敬爱的安布罗西乌斯,要使我的母亲去除这个习惯,可能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为了

我的得救,所以特别敬重安布罗西乌斯,而安布罗西乌斯看见她如此虔诚生活,如此热心于

各种善举,如此经常地参拜圣堂,对她也自敬重。安布罗西乌斯对我往往称诵她的懿行,祝

贺我有这样一位母亲,可是他不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对一切怀疑,不想找寻生命之道的儿子。



    在我祈祷时,我还不知道呻吟,向你乞援,我却专心致志地探求,我的思想为辩论而辗

转反侧。我眼中的安布罗西乌斯不过是一个世俗场中得到许多大人先生们尊敬的幸运人物。

惟有他的独身不娶,我认为我是办不到。至于他所抱的希望,他由声望高而遭受的考验,所

作的奋斗,他在困难中所享到的安慰,他心灵的口舌咀嚼你的“饼”时所尝到的滋味,对于

这一切,我是毫无概念,也一无经验。

    同样,他也不知道我内心的动荡,我所面临的危险深渊,我不可能照我的愿望向他请教

我所愿请教的事情。他门庭若市,都是有要事有困难请他帮助的人,不容许我和他细谈,向

他请益。至于没有人找他的一些余暇,他为了维持身体,进必要的饮食,或为维持精神而从

事阅读。

    在阅读的时候,他的眼睛一页一页浏览下去,他的心体味意义,他的口舌不出声而休

息。往往我们到他那里——因为他从不禁止任何人入内,也没有事先传达的习惯——见他在

凝神阅读,我们在静默中坐了片刻,便退出了(因为看见他如此全神贯注于书中,谁敢打扰

他?)。我们猜想他仅仅得到这片刻的空暇,摆脱事务的纷扰,不作它用,专用之于调养精

神,便不应该冒昧打扰他。可能他的不出声,是为了避免听者注意,遇到晦涩的文字要求他

解释,或讨论疑难的问题,因而耽误了时间,不能读完他所预定要读的书。另一方面,他的

声音很容易嘶哑,为了调养声息,也更有理由默读了。总之,不论他如此做有什么用意,像

他这样的人,用意一定是好的。

    除了和他作简短的谈话外,我确实没有机会请教驻在他胸中的神圣指导者。我想找寻他

空暇的时间,向他倾吐我的郁结,可是找不到。每逢星期日,我去听他对群众正确地讨论真

理之言,我日益相信过去那些欺骗我的骗子用狡狯污蔑的方法,对圣经造成一系列的症结,

都是可以消解的。

    我一朝发现你通过慈母公教会赋予恩赐而使之再生的精神子女们,对于《创世纪》上

“人是依照你的肖像而创造的”①一节的解释,并不教人相信或想像你具有人的肉体的形

状,虽则我对于精神体的性质还是丝毫捉摸不到,但我已很高兴地感到惭愧,我多年来的狂

吠,不是反对公教信仰,而是反对肉体想像出来的幻影。一个本该研究学习的问题,我却先

予肯定而加以攻击,在这一点上,我过去真是太卤莽、太放肆了!你是高高在上而又不违咫

尺,深奥莫测而又鉴临一切,你并无大小不等的肢体,你到处充盈却没有一处可以占有你的

全体,你不具我们肉体的形状,但你依照你的肖像造了人,人却自顶至踵都受限于空间之

中。    

  ①见《创世纪》9章6节。


    我既然不懂“你的肖像”所指何物,应该推究、探索这一端信仰的意义,不应悍然加以

抨击,似乎信仰仅是我所猜想的。我的心越被尖锐的疑虑消蚀,催促我接受真理,我也越悔

恨自己如此长期被一个真理的诺言所玩弄欺骗,犯了幼稚的错误和盲从,把许多谬论说成是

真理。至于这些谬论,我以后才明白看出。我从此也确切知道,在我盲目地攻击你的公教会

时,是以不可靠的见解视为确实可靠。我虽尚未认识公教会所教导的都是真理,但至少认识

到我过去竭力攻击的并非公教会的道理。为此,我的天父,我感到惭愧,思想有了转变,我

高兴看到你的唯一的教会,你的独子的妙体,我幼时教给我基督名字的教会,并不使人意味

到幼稚的废话,它的纯正的教义并没有把你万有的创造者约束在空间——虽则是广大无边的

空间——之中,限制在人的肉体的形状之中。

    还使我高兴的,是我不再用过去的眼光读《旧约》的律法和先知书了,过去看到许多矛

盾荒谬之处,指责你的圣贤们有这样的思想,而其实他们并无这种思想。我很高兴听到安布

罗西乌斯在对群众布道时一再提出要我们谨守的金科玉律:“文字使人死,精神使人生”

①;对有些记载,单从字面看,好像错误,他移去神秘的帷幕,揭出其精神意义,虽则我对

于他的见解还不能辨别真伪,但听后并不感到抵触。我执持着我的心,不敢轻易相信,害怕

堕入深渊,可是我的趑趄真害死我。我希望对于我所不了解的问题,能像“三加七等于十”

一样的明确起来。当然我不会如此狂妄说这一点也不能理解,但我要求其他一切,凡我耳目

所接触不到的物质,或我思想只能悬拟为物质的精神体,也都能同样地明确起来。

    我本来能够用信仰来治疗我的疾病,澡雪我的思想,使之趋向你永久存在而没有丝毫欠

缺的真理;可是犹如一人受了庸医的害,往往对良医也不敢信任,同样我灵魂的病,本来只

能靠信仰来治疗的,但由于害怕信仰错误,便不愿治疗,拒绝你亲手配制的、施送世界各地

的病人的、具有神效的信仰良医。    

  ①见《哥林多后书》3章6节。


    从这时起,我已经认为公教教义是比较可取、比较审慎、而且绝不用欺骗手段命令人相

信未经证明的——或是可能证明而不是任何人都能领会的,或是不可能证明的——道理,不

像那些摩尼教人冒失地标榜科学,讪笑信仰,却以无法证明为借口,强令人相信一大批的荒

唐神话。

    主啊,你用非常温柔非常慈祥的手逐渐抟塑我的心,我注意到有无数事物,我既未目

睹,又未亲历,而我相信了:臂如各国历史上的许多事迹,有关某地某城的许多事件,我并

未看见,我听信朋友们,医生们,以及许多人的话,因为不如此,我们生活于此世便不能有

所作为。最后,对于父母生我,我不是毫无疑义吗?而这一点,我只能凭耳闻而相信,否则

我不能知道。你又使我认识到应受谴责的不是那些相信你在世界上树立了无上权威的圣经的

人们,而是那些不信圣经的人们,如果他们对我说:“你怎样知道这些书是唯一天父的真实

而绝不虚言的圣神传授人类的?”我决不能听信他们,因为正是这一点特别属于信仰的范

围;因为各式污蔑性的责难论战,我所读过的许多哲学家的辩论都不能拔除我对你的存

在,——虽则我不懂你的存在的性质——对你的统摄世界的信仰。

    对于这方面,我的信仰有时比较坚强,有时比较薄弱,但我始终相信你存在并照顾我

们,虽则我还不知道对于你的本体应有什么看法,也不知道哪一条道路通向你或重返到你身

边。

    由于我们的能力薄弱,不能单靠理智来寻获真理,便需要圣经的权力,从此我也开始看

出如果你不是要人们通过圣经而相信你、寻获你,你决不会使圣经在全世界享有如此崇高的

威权。

    至于圣经中往往和我的见解抵触矛盾,在我听了许多正确的解释后,我以为这是由于其

含义的奥妙高深。为此,圣经的威权更显得崇高,更配合神圣的信仰,一方面为一般读者是

明白晓畅,而同时又保留着深奥的内蕴,使人能作更深刻的研究;一面文字浅近通俗,使人

人可解,而同时使不是“心地轻浮”①的人能致力研究;一面怀抱群众,而同时又让少数人

通过狭窄的口子到达你身边;但如果圣经没有如此崇高的威权,如果不吸收群众到它谦虚神

圣的怀抱中,进入的人将更为稀少。    

  ①见《旧约·德训篇》19章4节。译者按《德训篇》仅见于天主教本《旧约》,

基督教新教列为“次经”,不收。

    我在如此思索时,你就在我身边;我叹息时,你倾听着;我在飘荡时,你掌握我;我走

在世俗的大道上,你并不放弃我。



    我热中于名利,渴望着婚姻,你在笑我。这些欲望使我遭受到辛酸的困难,但你的照顾

却远过于放任我享受那种不属于你的乐趣。

    主,你愿意我回忆往事并向你忏悔,请你看看我的心。你把我胶粘于死亡中的灵魂洗拔

出来。希望它从此能依附于你。

    我的灵魂是多么可怜!你刺它的创伤,使它抛弃一切而转向超越万有、万有赖以存在的

你,希望它转向你而得到痊愈。我是多么可怜!你采取什么办法促使我感觉到处境的可怜

呢?这是在我准备朗诵一篇歌颂皇帝的文章的那一天。文中说了许多谎言,而这些谎言会获

得知音的激赏。这时我的心惦念着这件事,燃烧着狂热的思想。我走过米兰某一条街道时,

看见一个贫窭的乞丐,大概喝饱了酒,欣欣然自得其乐。我不禁叹息着对同行的几个朋友说

起,我们醉生梦死带来了多少痛苦,在欲望的刺激下费尽心机作出如许努力,而所背负的不

幸的包袱却越来越沉重的压在我身上,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安稳的快乐,这乞丐却已先我而

得,而我们还可能终无所获。这个乞丐花得几文钱,便获得当前的满足,而我正在艰辛困顿

中百般追寻。果然他所得的快乐并非真正的快乐,可是我所贪求的比这更属渺茫。总之他是

兴高采烈,我是神情颓丧,他是无忧无虑,我是顾虑重重。如果有人问我:“你愿意快乐

呢,还是愿意忧患?”当然我回答说:“愿意快乐。”如果再问我:“你愿意和那个乞丐一

样,还是像你现在这样?”我却仍愿在徊徨疑虑中与我周旋。这是由于错误的偏见,并非由

于真理。因我不应自以为学问富裕而比他优越,我的学问并不给我快乐,不过是取悦于他人

的一套伎俩,不是为教育人们,只是讨人们的欢喜。为此,你要用纪律的杖“打碎我的骸

骨”①。    

  ①见《诗篇》41首11节。

    如果有人对我的灵魂说:“关键在乎快乐的趣向。乞丐之乐,志在酣醉、你则志在光

荣。”希望我的灵魂避开这样的人。主啊,所谓光荣,是什么光荣?并不是在你怀中的光

荣。所谓快乐,并非真正的快乐,这光荣也不是真正的光荣,只会更捣乱我的精神。那一

夜,乞丐醺醺熟睡,我则带着我沉醉的心情而入睡,睡而又起,起而再睡。你知道,多少天

在这般情况下过去了!的确,关键在乎快乐的趣向,我知道神圣的希望所带来的快乐,和这

种虚空的快乐有天壤之别。但在当时,我们两人也有差别,无疑地他是更幸福,不仅因为他

是一团高兴,我是满怀愁绪,而且他是祝望别人幸福而获得了酒,我是用谎言去追求虚名。

    那天,我在这一方面对朋友们说了很多话,而且遇到类似的情况,我往往反省自身的处

境,看到生活的不协而使我感觉痛心,倍增我的苦闷,遇到幸运的机会,我也懒于伸手,因

为机会入我掌握之前,便已飞跃而去了。



    我和意气相契的朋友们谈到这些问题,都是感慨交集。我特别和阿利比乌斯与内布利提

乌斯两人谈得最投机。阿利比乌斯是我的同乡,他出身是城中望族,年龄比我小。我在本乡

和迦太基教书时,阿利比乌斯从我受业。他见我待他好,又认为我有学问,非常敬爱我;我

见他年纪虽轻,却具有杰出的天赋德性,所以也喜爱他。但迦太基风行着轻浮的戏剧,这种

风气的巨浪吞噬他,使他沉湎于竞技游戏中。他自暴自弃流连于嬉戏中时,我正执教于公立

的雄辩术学校中。由于我和他的父亲意见不合,他不来听我的课了。我听说他染上对竞技的

嗜好,为他非常忧急,认为他势必丧失或已经丧失了美好的前途。我既不能用朋友的名义,

也不能用师长的权力,劝告他或约束他使他回头,因为我认为他和他的父亲对我抱着同样的

见解,而事实他并不如此。他不顾父亲对我的意见,开始来向我问候,到我的教室中听课,

但过了一些时候又中止了。

    我并不想对他进行些工作,使他不至于被这种荒唐游浪的盲目嗜好毁了他良好的赋禀。

可是你天父统御着所造的万有,你并不忘记他将在你的子女中间成为施行你的“圣事”的主

教①;为了使他的改过迁善明显地归功于你,你便通过不知不觉的我进行这项工作。    

  ①阿利比乌斯于394或395年成为塔加斯特城主教。

    有一天,我坐在讲席上,面对着学生的座位,阿利比乌斯来了,他向我致敬后,坐下来

用心听我的讲论。适巧我手中拿着一篇文章,我解释时,偶然想起用竞技游戏作为比喻,为

了使听者更有趣味、更清楚了解我的意思,我尖锐地讽刺了那些为此种不良嗜好所俘虏的人

们;我的天父啊,你知道我那时绝不想治疗阿利比乌斯所染上的疾疫。可是他把我的话拍在

自己身上,认对我是为他而发的;别人听了会对我愤恨,而这位正直的青年听了却愤恨自

己,反而更热烈地敬爱我。

    从前你已经说过,而且记录在你的圣经中:“责备具有智慧的人,他必然爱你。”①我

并不责备阿利比乌斯,但你利用一切若有意若无意的人,随从你预定的程序——这程序也是

公正的——使我的心和唇舌成为通红的火炭,灸除这个具有良好希望的灵魂的腐烂部分,使

之痊愈。谁不体会到我从肺腑中倾述的你的慈爱,就任凭他沉默而不歌颂你!

    阿利比乌斯听了我的话,便从他自愿堕入而且感觉无比乐趣的黑暗深坑中跳出来。他用

坚强的自制,刷新了自己的心灵,摆脱了竞技游戏带来的污秽,不再涉足其间了。后来他消

解了父亲的意见,仍欲从我,他的父亲也依他的愿望,重使他就学,但也和我一起陷入迷信

的罗网;他敬重摩尼教徒们所炫耀的苦行,以为真是如此卓绝。其实这种刻苦不过是疯狂和

欺骗;一些尚未接触到高深道德的人,容易被伪装的道行所迷惑,以致优秀的灵魂也会堕入

他们的圈套。    

  ①见《旧约·箴言》9章8节。


    阿利比乌斯并不放弃他的父母向他夸耀的世俗场中的前途,因此先我到罗马,攻读法

律;在那里,又不可思议地、怀着一股不可思议的热情被角斗表现所攫取了。

    开始他对此只觉得厌恶。有一次,他的朋友们和同学们饭前在路上偶然碰到他,不管他

的竭力拒绝和反对,用一种友好的暴力,把他拖到圆形剧场,场中这几天正在表现这种残酷

惨厉的竞赛。他说:“你们他把我的身体拉到那里,按在那里,可是你们能强迫我思想的眼

睛注视这种表现吗?我身在而心不在,仍是战胜你们和这些表现!”虽则他如此说,朋友们

依旧拉他去,可能想看看他是否言行一致。

    入座以后,最不人道的娱乐正在蓬勃地展开。他闭上眼睛、严禁思想去注意这种惨剧。

可惜没有将耳朵堵塞住!一个角斗的场面引起全场叫喊,特别激动他,他被好奇心战胜了,

自以为不论看到什么,总能有把握地予以轻视,镇定自己;等到他一睁开眼睛,突然在灵魂

上受到了比他所见的角斗者身上所受更重的创伤,角斗者受创跌倒所引起的叫喊,使他比斗

败者更可怜地倒下了。叫喊声从他的耳朵进去,震开了他的眼睛,打击他的灵魂,其实他的

灵魂是外强中干,本该依仗你,而现在越依靠自己,越显得软弱。他一看见解血直流,便畅

饮着这残酷的景色,非但不回过头来,反而睁大眼睛去看,他不自觉地吸下了狂热,爱上了

罪恶的角斗,陶醉于残忍的快乐。他已不再是初来时的他,已成为观众之一,成为拖他来的

朋友们的真正伙伴了。还有什么可说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大叫大嚷,他带走了催促他

再来的热狂,他不仅跟随过去拖他来的人,而且后来居上,去拉别人了!

    你用非常坚强而又非常慈悲的手腕把他挽救出来,教他懂得依靠你,不应依靠自己。但

这日子还远着呢!



    这次经验保留在他的记忆中,作为日后的良药。他还有一件事。他在迦太基在我门下读

书时,一天中午,他在中央广场上思索着,准备学生们经常练习的一篇演讲,你容许广场的

看守者把他当作窃贼而将他逮捕。我的天父,我以为你所以容许此事,是为了另一个原因,

使日后成为一个伟大人物的他,这时就开始懂得在处理案件时,不应贸贸然听信别人而处罚

一人。

    他独自一人带着蜡板与铁笔在法院前散步。他没有注意到这时有一个青年,也是一个学

生,真正的窃贼,偷偷地带了一把斧头想斫下钱庄大街上面铅栏杆的铅,街上的钱庄职员听

见斧声,喊起来了,派人来巡查捉贼。这个青年听到人声,害怕被捕,丢下斧头逃跑了。阿

利比乌斯没有见他进来,只见他急忙忙地跑出去,想知道什么事情,便走到那里,发现一把

斧头,他站定了观看,有些纳闷。这时捉贼的人来了,见他独自一人,拿着刚才斫栏杆作声

使他们惊觉的铁器,便抓住他,这时住在广场四周的人都已走来,他们拖着阿利比乌斯,自

诩为当场捉住窃贼,预备拉他到法庭审问。

    阿利比乌斯所受的教训,至此为止。因为主,你来救援这无罪的人,惟有你是无罪的见

证。当人们拉他上监狱或受刑罚去时,途中遇见负责公共建筑的建筑师。人们很高兴遇见

他,因为他经常怀疑广场上失去的东西是这些人偷的,人们希望他这次可以明白过去的窃案

是谁干的。

    这位建筑师经常去探访一位元老,而在这位元老处屡次遇见阿利比乌斯。他立刻认出阿

利比乌斯,便上前拉了他的手,把他从人群中解救出来,询问这不幸事件的原因。他听了经

过后,便命那些嚷成一片、叫喊恐吓的人群跟自己来。他们走到干这事的青年家中。门口有

一个小奴隶,年纪很轻,不会为小主人担心后果如何,自然很容易吐露一切。这奴隶是跟随

主人到广场上去的。阿利比乌斯一见就认识他,便告知建筑师。建筑师把斧子给孩子看,问

他是谁的东西。孩子立即回答说:“是我们的”。追问下去,他便说出一切经过。

    如此,这案件便落在这一家了,群众本来自以为捉获了阿利比乌斯,至此也很觉惭愧。

而阿利比乌斯,你的圣道的未来宣讲师,你的教令内许多案件的审判者,在这一事件中、获

得了更多的经验,更深的教训。



    我又在罗马找到他,他以非常坚强的情谊和我往来,和我一起到米兰,为了不和我分

离,也为了能应用他所读的法律,这与其说是他的志愿,不如说是他父母的希望。他已三次

担任顾问,他操守廉洁,使人惊奇,而他却更骇怪别人把金钱置于正义之上。人们不仅用利

诱,还用威胁来考验他的性格。

    在罗马时,他担任意大利财政大臣的顾问。当时有一个极有势力的大老,许多人受他贿

赂的笼络,或被他的威势所胁服,这人自恃权位,常为所欲为,要做法律所不许可的事。阿

利比乌斯拒绝了。许给他酬谢,他置之一笑。威吓他,他仍卓立不移。大家都惊奇他具有这

种特异的品节,对一个生杀予夺、炙手可热的人物,既不结交,也不畏服。阿利比乌斯是法

官的顾问,法官本人对这人虽感不满,却不敢公然触迕,便把责任推卸在阿利比乌斯身上,

只说他不赞成如此——

    事实确是如此——如果做了,他将投票反对。

    只有他的爱好学问几乎使他动摇:如果得到了法官的酬谢费,他能用以使人传抄书籍。

但是他仍依据正义的考虑,作出更好的决定,认为禁止犯法的公道,高于纵容非法的权力。

这是一件小事。可是“谁忠于小事,也忠于大事;倘若你们在不义的钱财上不忠心,谁还把

真理的钱财托付给你们?倘若你们在别人的东西上不忠心,谁还把你们自己的东西给你们

呢”?①这些话出自你真理之口,不能是毫无意义的。

    这样一个人和我相契,和我一起考虑着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生活方式。    

  ①见《路加福音》16章10—12节。

    内布利提乌斯也离开了邻近迦太基的本乡,离开了他经常去的迦太基,离开了他父亲遗

传的大批田地,离开了家庭和不愿随行的母亲,来到来兰;他的来此,没有其他原因,不过

是为了和我一起生活,共同以最迫切的心情研究真理和智慧。他热烈地追求着幸福生活,邃

密地探索着各种最疑难的问题,也和我一样在呻吟叹息,傍徨不定。我们这三个饥渴之口,

彼此都迫切地想吸取所需要的东西,都企望你“赐给他们应时的粮食”。②由于你的慈爱、

辛酸紧随着我们世俗的生涯,在辛酸之中,我们探问着担受这些辛酸究竟为了什么;眼前是

一片黑暗。我们转身叹息着问道:“这种种到何时为止?”我们屡次如此说,可是我们一面

说,一面并不放弃这样的生活,因为我们看不到确切可靠的东西,足以使我们拳拳服膺而放

弃目前的种种。    

  ②见《诗篇》144首15节。

十一


    特别使我惊惧的是回想到我十九岁那一年,开始酷爱智慧,准备寻获智慧后便抛撇一切

空虚骗人的愿望,至今已有这么长的一段时期了。现在我年已三十,依旧在同一泥淖中挣

扎,追求着飞驰而过的、消触我心的现世事物。我对自己说:“明天会找到的。只要明白清

楚,我便会紫握不放。福斯图斯就要来了。他会说明一切。那些学园派的大人物,真的我们

不能抓住任何可靠的东西来指导我们的生活吗?我们更用心追求吧!不要失望。教会书籍中

我过去认为矛盾的,现在看出并不矛盾,而且能有另一种合理的解释。我幼时父母安置我在

哪里,我便站定在那里,等我寻到明显的真理。可是哪里去找寻呢?什么时候找呢?安布罗

西乌斯没有时间,我也没有时间阅读。哪里去找书籍?哪里去购买?什么时候买得到?向谁

借?把时间计算一下,为挽救灵魂,把时间分配一下。巨大的希望起来了:公教信仰并不是

我所想像而斥为虚妄的东西。”

    “公教中的明哲之士以为相信天父限制于人的肉体形象之内是大逆不道。我还迟疑不

决,不肯叩门,使其他真理也随之而敞开。我上午的时间为学生们所占有。其余时间,我们

做些什么?为何不用于该项工作上?可是什么时候去拜访有势力的朋友呢?我们不是需要他

们的帮助吗?什么时候去准备学生们所要购买的东西?什么时候调养身体呢?我们的精神不

是需要摆脱牵挂,稍事休息吗?”

    “这一切都不去管他吧!抛开这些空虚无谓的勾当!我们该专心致志追求真理。人生是

悲惨的,死亡是无从预测的;突然来抓我,我怎能安然而去?再到哪里去探求我现世所忽视

的真理呢?是否将担受我疏忽的惩罚?如果死亡将斩断我的知觉,结束我的一切,将怎么

办?对这一点,也应该研究一下。”

    “但决不会如此的。基督教信仰传布于全世界,享有如此崇高的威权,决不是偶然而毫

无意义的。如果灵魂的生命随肉体而同归澌灭,神决不会对我们有如许作为。如此,我们为

何再犹豫不决,不肯放弃世俗的希望,全心全意去追求天父和幸福生活呢?”

    “可是又得思索一下:世间种种也自有可爱之处,也有相当的甜味,不应轻易和它们割

断关系,因为以后再想返回到它们那里是可耻的。目前已经差不多就要得到一些地位了。可

是在其他方面,我还贪求些什么?我已交上不少有势力的朋友;如果我不是急于想出人头

地,至少已能谋得一个主任的职位。娶上一个有些财产的妻子,不致加重我的负担。我的愿

望不过如此。许多大人物,最值得我取法的人物,不是结婚后依然从事研究智慧吗?”

    我这样自言自语,刮着倏顺倏逆的风,我的心便东飘西荡,光阴不断过去,我拖延着不

去归向天父,我一天一天推迟下去不想生活在你怀中,但并不能推迟每天在我身上的死亡:

我爱幸福,却又害怕幸福的所在地;我追求幸福,却又在躲避幸福。因为我担心我没有一个

女子的拥抱,生活可能太痛苦;至于你的慈爱是治疗我这种弱点的良药,我却绝不想到,因

为我一无经验;我以为清心寡欲全凭自身的力量,而我感觉不到这股力量;我真糊涂,竟然

不知道圣经上明明写着:“除非你赐与,否则谁也不能洁身自守。”①如果我用内心的呻

吟,上彻你的耳鼓,以坚定的信心把我的顾虑丢给你,你一定会赐与我的。    

  ①见《智慧书》8章21节。

十二


    阿利比乌斯却阻止我结婚,他一再对我说,我一结婚,我们就绝不能依照许久以来的心

愿,在安定的时间,为爱好智慧而一起生活。阿利比乌斯在这方面真是一尘不染,而特别令

人惊奇的是他进入青年时也曾一度体验过男女之爱;可是他绝不留恋,反而更觉悔恶,从此

以后,便度着非常纯洁的生活。

    我提出有些人结婚后服膺智慧、有功于天父,对朋友也始终不渝,作为例子来反驳他。

其实这些人的伟大胸襟我是望尘莫及,我不过是肉欲的奴隶,我带着我的枷锁,还感到死亡

的甜蜜,我害怕脱身,拒绝别人的忠告,好像解救我的手碰痛了我的创伤。

    不仅如此,长虫还通过我对阿利比乌斯说话,笼络他,用我的唇舌在他的道路上撒下温

柔的罗网,想绊住他正直而自由的双足。

    他对我也非常诧异,他素来崇拜我,而我竟会陷在这种肉情的胶漆中,我们讨论这问题

时,我竟然肯定我独身不娶,便不能生活。我见他不胜惊奇,为了替自己辩护,我甚至说他

过去那一次抢来的、偷偷摸摸的体验,几乎已经忘怀,因此很容易对此表示轻蔑,丝毫无所

系恋,这和我生活上的乐趣有很大区别。这种乐趣如果再挂上正大光明的婚姻美名,那末便

不会诧异我为何不能轻视这种生活。最后他也开始想结婚了,当然不是被肉体的快乐所吸

引,而是出于好奇心。他说他是欢喜目前的生活,而我却以为没有那种乐趣,生活便不成为

生活,而是受罪,因此他愿意知道这乐趣究竟如何。他的精神本是自由而不受这种束缚,所

以奇怪我甘愿被奴役,从奇怪进而也想尝试,这尝试可能会使他陷入他所奇怪的奴役中,因

为他愿意“和死亡订约”,“谁爱危险,将跌入危险之中”。①我们两人都很少注意到婚姻

的光荣在乎夫妇和谐与养育子女的责任。对于我,主要是贪求情欲的满足,情欲俘虏我,磨

折我;对于阿利比乌斯,则是好奇诱导他步武我的后尘。

    我们当时的情况是如此,直至你至尊天父不放弃我们这团泥土,怜悯我们的不幸,用奇

妙而隐秘的方式来解救我们。


十三


    不断有人催促我结婚。我也向人提出婚姻的请求,对方也已经答应;我的母亲对这件事

最热心,她希望我婚后能领受生命的“洗礼”,希望我从此天天向上,她看出我的信仰即是

她的愿望和你的诺言的实现。    

  ①见《旧约·以赛亚书》28章18节;《智慧书》1章16节。

    由于我的要求和她自己的愿望,她每天向你发出衷心热切的祷告,求你在梦中对于我的

婚事作一些指示。你却始终没有答应她。她见到一些幻觉幻象:人们思想上对一事念兹在兹

后,自会有一股力量产生这种现象;她讲给我听,可是不像受你指示那样有信心,对此也并

不重视。她自称能在一种不知如何而无法形容的况味中辨别出什么是出于你的指示,什么是

出于自己的梦想。    人们对我的婚事催得很紧,已经征得姑娘的同意。她大约两年后才能

出嫁。既然我的母亲中意,只有等待着。


十四


    我们这一批朋友,不论思想上或谈话中,都讨厌人生的扰攘不安,经过讨论后,几乎都

已拿定主意要去过遁世无问的生活,我们的计划是如此:把我们所有的都拿出来,作为共有

的产业,凭我们真诚的友谊,不分彼此,将全体所有合而为一,全部产业既属于每一人也属

于全体。我们认为这个团体大约有十人,其中有几人比较富裕,最富有的是我们的同乡和我

自幼即非常投契的罗玛尼阿努斯,他由于严重的事故而来到朝中的;他对这件事最热心,由

于他雄厚的家产远远超过其余诸人,所以每有建议,余人很是重视。

    我们都同意每年推举两人,和在职的官吏一样负责管理一切,其余都可安闲自在。但我

们中间,有的已成婚,有的准备结婚,考虑到以后妇女们是否会容许如此办理,我们经过深

思熟虑而订下的全部计划终于跳出我们的手掌而粉碎了。

    我们重新回到叹息呻吟之中,重新踏上尘世的坦途;我们心中的思想是千头万绪,而你

的计划永远不变。根据你的永恒计划,你哂笑我们的计划,同时你为我们准备你的计划,将

及时地给我们粮食,你将伸出你的手,使我们的灵魂满受你的祝福。


十五


    我的罪恶正在不断增长。经常和我同居的那个女子,视为我结婚的障碍,竟被迫和我分

离了。我的心本来为她所占有,因此如受刀割。这创伤的血痕很久还存在着。她回到非洲,

向你主立誓不再和任何男子交往。她把我们两人的私生子留在我身边。

    但是不幸的我,还比不上一个女子,不能等待两年后才能娶妻,我何尝爱婚姻,不过是

受肉情的驱使,我又去找寻另一个对象,一个情妇,好像在习惯的包庇下,继续保持、延长

或增加我灵魂的疾疚,直至正式结婚。第一个女子和我分离时所留下的创伤尚未痊愈,在剧

痛之后,继以溃烂,疼痛似乎稍减,可是创伤却更深陷了。


十六


    赞美归于你,光荣归于你,慈爱的泉源!我的处境越是可怜,你越接近我,你的手已伸

到我头上,就要把我从泥坑中找出来,就要洗濯我,而我还不知不觉。

    能阻止我更进一步陷入肉欲的深渊的,只有对死亡与死后审判的恐惧,这种恐惧在种种

思想的波动中,始终没有退出我的心。

    我和阿利比乌斯、内布利提乌斯两人讨论过善恶问题。倘若我也相信伊壁鸠鲁所不信的

灵魂不死和人死后按功过受赏罚之说,则伊壁鸠鲁一定在我思想上可占优胜。我提出这一问

题:如果我们常生不死,永久生活于肉体的佚乐中丝毫没有丧失的恐惧,如何还不能算幸

福?我们还要求什么?我不懂得我已如此深入迷途,如此盲目,以致不能想像德行与美善本

身的光明应该用无私的心情去怀抱的,这光明肉眼看不见,只能在心灵深处看到,这种昏昧

正是我的重大不幸。这个可怜的我并不考虑到我能和知己们畅谈,即使谈的是可耻的事物,

这种乐趣从何处得来;如果我没有这些朋友,即使我尽情享受着肉体的淫乐,在官感方面我

也不会感到幸福。我知道我的爱这些朋友,并不杂有自私之心,而他们的爱我也是如此。

    多么曲折的道路!一人离开了你,胆敢希望找到更好的东西,这人真可怜!不管他如何

辗转反侧,一切是生硬的,惟有你才能使人舒畅安息。你却就在面前,你解救我们,使我们

脱离可恨的歧途,把我们安放在你的道路上,你安慰我们,对我们说:“快快跑吧!我将支

持你们,我将引导你们,我将抱你们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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